2009年2月21日

輪廓線-另一種遼闊-2009創作聯展







創作者總是透過創作,來確認、釐清與定位自身存在與所處環境之關係。「輪廓線 - 另一種遼闊」聯展裡面的四個創作者分別以不同的形式,以某種接近「旅行」的心態表現屬於自身的心靈風景。在這樣的行旅當中,他們分別以不同的角度或定點出發,沒有任何立場與身份的設限,在過程當中隨著所有創作思維的心緒流轉,表現一份具有循環性、故事性或流動性的心靈旅程。

 葛振傑的創作靈感來自於一首詩「人來人去千秋事,水瀉為崖泡沫輕。泡沫剎那俱幻滅,華嚴瀑布永奔騰。」他將對於詩中意境的思考回歸到自我存在的本質問題來思考,並試著提問自我,在創作遠離生活所構成的一切現實之外,那麼還留下什麼?黃頤勝的作品則是在生活中所能觸及的,包括人為與自然的空間裡去蕪存菁,保留一片看似安逸的美好。造形可愛的雲朵其實是飄忽不定的,圓滾滾的麻雀俏皮的停歇卻不曾展翅飛翔,畫面空間充滿溫馨寧靜,卻也透露出某種似有若無的拘束感。黃柏勳在浮出或隱入、延伸或消退的線條之間,思考著純粹的可能性。那是一種細緻又生冷的、柔嫩又堅硬的、不停生長又不停衰退的,可以層層剝落的、建構又銷塗的思緒,他在這些矛盾、曖昧又撲朔迷離的各種情緒裡思考著對自由的追尋。胡朝聰以「溪流」為媒介作為一種不斷交替更迭或永無止盡的循環故事。在這些無盡敘事裡,許多細微的元素值得關注,它們承載著歷史或生命、自然或人文、生態或環境、過去或未來等等看似寬廣卻又無比貼近創作者自身的議題。

當我們關注作品所透露的訊息之時,它們便隱隱透露著在創作旅程上的各種思緒,以及經由創作所觸及的各種可能。在旅行中或許會有某些冒險,也許一直走到最後也沒有找到滿意的答案。但是沿途的風景、與路人擦肩而過的對話、一路上發生的小事或挫折等等,都夠我們回味、並且咀嚼再三。「輪廓線 – 另一種遼闊」將四位年輕藝術家對於創作行旅中的各種心靈風景以聯展的方式串連起來,對於他們如何思考面對當下所處之創作環境與自身存在之看法,我們值得期待。
 
 
 

2009年2月14日

彩虹

誘惑是最大的挫折 壓克力彩 145x145cm 2010

最近,我對所謂的「彩虹」開始感到興趣。身邊所接觸到的作品裡,我發現許多以它為名的創作。有動人的詩篇、悅耳的歌曲、奪目的畫面和發人深省的故事。這樣的東西讓我產生了某種美麗憧憬。只有雨後才會出現的彩虹象徵著掃盡陰霾的希望。無論在城市或鄉間,只要天際出現了彩虹,總是令人感到欣喜。

我們把彩虹,當作一種願望,冀盼在空中。若說願望像流星,感覺總有某種一閃即逝的淺淺遺憾,但若說像彩虹,好像就比較可以期待似的。


離開玻璃村後,我到了台北。
在有寒流的清晨,我踏走在尋找第一份工作的方向。
搭著公車,看著遠方高架橋上,所有的人搭乘著屬於自己的交通工具,往他們的方向前進。這些人應該都是去上班的吧。滿滿的人潮,就像某種昆蟲一樣的傾巢而出。捷運站裡也有那麼多人,面無表情地往自己的方向走去。我知道,在八個小時以後,會有一樣多的人口,往反方向,回到自己的巢穴裡。然後,熄燈。結束一天。然後,明天來臨。

台北城是這樣,全世界也都是這樣吧。

地球上,那麼多的人群,日復一日地,過著相同的生活。
現在的我,悠閒地「擠」在公車上,看著那麼多的人群來去。或許幾年後,我也將成為這些人群的其中之一,像他們一樣,出門工作,然後回家等待明天。突然之間,我又有了那種「人活著是為了什麼?」的無言提問。就像幾年前,一個人獨自在海邊思索的一樣。

看著月亮陰晴圓缺,週而復始。想著這些所有的人都納悶質疑的問題。也曾經企圖從哲學書籍裡尋求解答。有人建構了烏托邦,有人提出了存在學;甚至也有人宏觀的表示:生活的意義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我發現這些思想家只是提供某些思考的方向,卻從沒有任何人能夠給出標準答案。隨著時代與文明的進步,我們繁衍出越來越多的思想系統和宗教。奇怪的是,我們的生活似乎沒有因為這麼多的學說興起而獲得改善,甚至有自殺率和犯罪率逐漸升高的趨勢。

但回頭過來想,因為高度的文明發展,發明了手機,所以不用飛鴿傳書。因為有網路,能夠輕而易舉地蒐盡奇峰打草稿。畫圖的時候我尤其感到興奮。我有紙、筆,才能畫圖。筆和紙,都是文明經過了幾千年努力的產物。對古代人而言,我們生活在一個便利無比的世界。既然如此,我們現在的生活,就他們看來,是否能夠稱為烏托邦?

如果每個人,都把他的工作當作畢生的夢想,那麼每個人都是活在烏托邦裡的幸福人們。只要每個人,日復一日的工作、生活,時代就能夠因此轉動,朝著更美的烏托邦前進。至於什麼是烏托邦?或許這從來沒有標準答案,所以才在千百年來,有那麼多的人,不停的努力思索。但至少對我來說,我活在一個「無與倫比的美麗」的世界。

若說彩虹意味著夢想,那麼或許,那些努力地在大清晨往台北城前進的人,正踏在他們的夢想上面前進。所以我在想,是否當所有走在前往工作方向的高架橋上的人,他們其實踏著的,也是專屬他們的彩虹橋?只要越過彩虹橋,就能夠抵達夢想目的地。每天吸收一點點就夠了,慢慢地過了幾十年,他們利用這些夢想餵養自己的生命,然後當生命越來越完整,就越來越有意義?!

但事實好像不是那麼美好,也不是那麼巧妙。
大部分的人都覺得自己生活的並不快樂,至少在我身邊的人大部分是如此。他們拼了命地設法改善生活現況,希望讓自己或身邊的人擁有更「好」的生活。所以他們越過並不是彩虹搭成的水泥高架橋,並且想盡辦法把自己塞進那快要擠爆的該死台北城。口頭禪是「為了那區區幾個臭錢,我就必須……」。我並沒有辦法分清楚「水泥橋」和「彩虹橋」之間的區別到底在哪裡?他們一樣的,都藉由工作來餵養生活,藉由生活來豐富生命。但前者踩著抱怨、憤怒或者各種負面情緒,後者則是踏在浪漫而幸福的夢想之上。

創作是我的彩虹。我踏在這條彩色光暈交織而成的橋上,輕盈的前進。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這個世界能夠因為有我的彩虹,而讓它變得更漂亮或者更美好。

玻璃村-6-離開


No Angel - 粉紅車廂 / 2008 / 不透明水彩 / 紙
 離開玻璃村後的某一天,我在廟裡還願。看著祭祀的道士煞有其事的念念有詞,我也不免俗的祭天拜地。仰頭望天之時,我又想起和牡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看著無法游出瓶子的牡丹,看著牡丹房外那些盯著自己的生物機器,心裡面總是有著很奇怪的感覺。這讓我聯想到一層包裹一層的俄羅斯娃娃,想到這裡就感到很沉重的無奈。也許一直奮力奔跑逃離玻璃村之後才發現其實自己仍是不自由的。村子外有一群住在繁華都市的人正睜大眼睛對著玻璃村一直瞧;而他們其實也被一個更大的界限籠罩。

我當然知道牡丹想要自由,但卻無法放牠走。牠只是條觀賞用的鬥魚,無法適應危機重重的大海。那麼,是否其實把我關起來的生物機器,或者把生物機器關起來的都市人們,也都有他們身不由己的無奈呢?

牡丹的靈魂是不是正在看著我,就像以前我在看著牠一樣。



有人告訴我:徬徨時,請靜下來側耳傾聽。也許神正在看著你,指引著你方向。這個方法我曾經試過,在大雨滂沱、人潮穿流的十字路口。但我發現其實在最無助的時候,連神都不會憐憫你。這是我在全身溼透之後所確認到的事實。

生活中有太多的事無法盡如人意,每當此時,我們總是想著另外一個出口,在「現實以外的時空」裡。這個時空,意味著創作者不變的追求。那是一個類似「心靈烏托邦」的世界。烏托邦之所以不朽,在於它永遠無法實現。而我們卻能透過創作,在想像的世界裡無盡的追求。就像王家衛在2046裡尋找過往的記憶、九把刀在殺手系列裡摸索所謂的正義、1960年代的帕洛克(Jackson Pollock)在廣大的畫布中找尋遼闊無盡的自由、韋田榮一郎在海賊王裡追求全世界最豐滿的寶藏。我用創作懷念已經走過的每一個紀念日。只有在作品裡,我可以看到永遠美麗且不會消失的美好年代。對我而言,找尋現實以外的出口並不是消極的不願面對現實。當從這片「現實以外的時空」回來,也許我能更有精神去面對這片無法盡如人意的生活。

我可以萬念俱灰,然後自顧自憐。也能再相信自己一次,提起勇氣繼續往前走。現在,回憶著過去的美好年代,還有已經發生過的種種無奈。我正站在重獲自由之後,面對寬廣無際的未來。即使在外頭仍會有一層又一層的玻璃罩,或者又將經歷一個又一個的玻璃村。我不再徬徨,因為過去的記憶滋養著自我,它們讓我即使面對無知的未來仍然充滿力量。




後來,我終於離開了玻璃村。踏上新的旅程。

2009年2月4日

輪廓線-創作自述


飄  複合媒材 75x150 2008


從德勒茲的思想裡,我們可以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渾沌不明的世界,毫無明朗的規範或秩序可言,構成這個世界的所有一切,都有如皺摺般的相互交融。高宣揚在其著作《法國當代思想五十年》裡曾經對這樣的思想加以闡述:

由於整個世界,包括人類社會之外的整個物質世界和自然世界在內,都是皺摺式相互滲透和相互交錯,所以,其性質和構造,都是充滿著複雜的不可預測的因素;世界在本質上是某種混亂不定的混沌局面,在其中任何事物和任何事件之間,都是相互交錯和相互影響,在它們之間並沒有認何固定不變的界線和明確的規則系統,更沒有黑格爾所說的那種「必然性」。[1]

對於德勒茲所提出的思想體系,我感到有趣,而且印象深刻。我的創作承襲這樣的思想精神,在各種創作語彙之間,尋找一個矛盾、衝突、退縮或激進的聯繫點。牽引,然後相互滲透;拉扯,然後來回撞擊。提出自我在面對這個世界之時的看法與立場,當面對所處的的生活環境裡各種熟悉又陌生的交界線,到底該以何種姿態參與、提問或產生交集。

當走到創作狀態裡面。就像在平坦無人的寬闊原野上面無盡、無方向地奔跑。沒有草稿、順序、秩序或任何立場的設定,等到將自己從創作中抽離,再回頭重檢視作品,往往產生某種隱約的陌生感,甚至會被作品逐漸形成的樣貌嚇一跳(這就是我的作品嗎?怎麼長這樣?)。作品所表現出來的樣貌,不只是一開始,甚至可說全都是在創作過程內的任何一個階段都無法預期。

這種以作品為主導的創作方式(非創作者主導)延伸出某種形而上的態度:我總是順著作品發展的方向,被牽引出某種直覺,那可能是線條的延伸或截斷、層次的堆疊或塗改也可能是色塊的暈染或洗去。

面對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肌理、圖案、線條或痕跡又要再一次地抹滅或重製,一方面感到依依不捨;另方面也期待著作品能夠以更新更出人意表的面貌重新浮現。就像送別身邊重要的人,每次都哭著捨不得離開,又期待他回來似的。那是一種難以表述的情緒,在充滿慌張與茫然的模糊、矛盾與曖昧之間,沒有自信地期盼一個可以逐漸明朗清晰的輪廓線,好像每一次都哭著覺得自己不夠好,又提醒自己一定要堅強勇敢似的。Vaguely Conscious是模糊意識之意,我將遊走於生活版圖與心靈風景之間的敘事,作為自己與所處環境的對應。

「輪廓線-另一種遼闊」一展,一方面是告別學生時期後的第一個轉折,同時是進入另一個新生活環境的重新思考與試探。作為個人旅居台北的第一次創作展,別具意義。




[1] 高宣揚(民92)。法國當代思想五十年,頁736。